抓不住的倒是其次,最起码,赵泗不可能让张良能够顺顺利利的在大秦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而另一边……
    遥远的代郡,李牧嫡孙李左车的府邸之中。
    张良端正的跪坐在李左车的面前。
    李左车看着面前不请自来的张良沉默许久摇了摇头。
    “大父在世的时候靖平边境,使东胡匈奴不敢南下,大父被谗言杀害以后,我出塞逃到东胡,为东胡出谋划策已经令祖上蒙羞,您现在劝说我引东胡南下,把他们引进代郡,攻掠赵地的百姓,倘若我做了这样的事情,我死后又有什么颜面去见我的父亲和大父呢?”
    张良主动请缨前去说服李左车,因为是戴罪之身的缘故,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得以从东海之畔跑到代郡,迎接他的却是李左车坚定的拒绝。
    “秦王灭亡了赵国,您和我一样身上背负着国破家亡的仇恨,难道您就甘愿蜗居于代郡忘却武安君的英名么?”张良沉声开口。
    “张家在韩国世代为相,你曾经在博浪沙刺杀秦王,我知道你的名字,张家同韩国共灭,可赵国未亡大父已经先死,这难道也是一样的么?”李左车摇了摇头。
    李左车和张良还是有不同之处的。
    李左车的大父李牧,赵国的武安君,并非死在保家卫国的战争之中,而是死于秦国的离间计,死在大秦间谍郭开的挑唆和赵王的昏庸之下。
    故而,李左车对秦国的仇恨,也远不如张良一般浓厚。
    开玩笑,一个韩国半个张,李左车和张良没有半点可比性。
    “当年武安君之死乃是秦国使离间计,以重金收买奸臣郭开,而赵王不查才酿此惨剧,并非赵王一人的过错,而现在郭开已经死了,听信谗言的赵王也已经死了,赵国已经覆灭,赵人只能佩戴秦人的衣冠,承受繁重的劳役和赋税,被秦王无休止的压榨,赵国的宗室也被秦王屠戮殆尽,如今只剩下公子歇还幸存。
    在赵王下令召回武安君的时候,赵人都不认同这个决策,武安君死的时候,赵人都为之戴丧,赵王已经为他的过错付出了代价,如今这样的局面,难道您的怨气还没有消失么?
    您能够逃到东胡,难道不也是因为宗室和赵人认为武安君是冤死的么?
    现在我带来了公子竭的书信,您可以一看,倘若您愿意抛弃武安君的威名,事秦以忠,那我现在就离开这里,不再打扰您了。”
    张良说罢从怀里掏出信件。
    张良当然不是贸然前来。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赵国王室幸存者公子竭的书信。
    在来找李左车之前,张良就先拜访了公子竭。
    他清楚李左车的情况,当初李牧被冤杀,可谓举家覆灭,唯有长孙李左车在帮助之下逃到了东胡,李左车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怨恨?
    李左车沉默了片刻接过了张良递给自己的信件。
    张良说的不错,李牧死的时候,确确实实万家悲呼。
    李左车彼时年幼,如果没有宗室和忠义之士的帮助,他也不可能在大军包围之下跑到东胡。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昏君,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奸臣。
    李左车是一个传统的象征,心里有着愚昧的忠诚。
    历史上,秦末乱世,六国并起,李左车果断选择出仕,辅佐赵王竭,被封为广武君……
    到底是忠诚,还是为了证明当初赵王是错的,洗刷大父的耻辱,说不清楚。
    然而戏剧化的是,韩信带领汉军伐赵,李左车制订了防御措施,赵王和当时的赵军统帅陈余并没有听从他的意见。
    赵国于是因此覆灭,韩信大败赵军,斩陈余,擒赵王,赵国因此而灭亡。
    嗯,这一战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背水一战。
    历史,似乎在前进,又似乎在不断的重蹈覆辙……
    李左车看着公子竭的书信,目光沉重到令人窒息。
    良久,李左车徒劳的叹了一口气眼前带了几分朦胧。
    “我会为你写一封书信,你持此书信过代郡入东胡会畅通无阻,你要做的事情我不会干涉,我只有一个要求,东胡不能从代郡这里南下。”
    代郡,这里生活的,可都是赵人!
    第六十七章 一年结束,新年已至!
    “好!”
    张良是个聪明人,意识到这已经是李左车最大的容忍限度了。
    毕竟李左车的爷爷是李牧,李牧一直以抗击匈奴东胡为毕生所任,靖平边患,扩地千里,这样的人想要邀请他去联络东胡王从赵国旧地入侵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李左车对于赵国的情感和张良对于韩国的情感是不一样的。
    张良视韩国为家,而李左车视赵国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好在,李左车曾经逃到了东胡,东胡王敬畏李牧的名声,十分尊敬李左车,请李左车为其出谋划策,在此期间,东胡国力大盛,一度压的月氏和匈奴被迫联合起来,也就是这个时期匈奴彻底在北边混不下去才开始逐渐朝南转移,和大秦逐渐发生更加剧烈的摩擦,也才有了蒙恬北击匈奴的故事。
    李牧对于草原人来说,已经不能简单的用仇恨来衡量了。
    说通俗一点就是,游牧民族被李牧杀怕了。
    所以李左车仅仅凭借李牧后人的身份就能够在草原上吃得开,不管是去东胡还是月氏还是匈奴都会被奉为坐上宾客。
    更不用说李左车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帮助东胡称霸一时,有李左车的书信,张良就能够自由行走。
    李左车离开东胡回到代郡的时候,东胡王百般挽留,东胡贵族以膝行将他送回了代郡,并且因为李左车在代郡居住,不管是匈奴还是东胡还是月氏都不在骚扰代郡周边,就算偶尔有小部落侵袭,李左车只要露面,侵袭的部落就会跪在他的面前,向他陈述自己的罪责。
    李左车之于东胡,不亚于诸葛亮之于蜀汉。
    入草原之事,到了现在,基本上已经手拿把掐了。
    李左车不好忽悠,可是草原上的人就没那么聪明了,张良自信能够说服东胡。
    “如此,在下就告退了!”
    张良点了点头,收起李左车写好的书信准备离去。
    李左车坐在原地握着公子竭写给他的书信沉默片刻忽然开口。
    “公子他……如今过得可好?”
    张良闻声听住脚步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您应该知道,秦王大肆屠戮宗室,宗室血脉几乎殆尽,公子竭因为血脉偏远才得以幸存,却也被幽禁于一地,不可外出,门外是巡逻的甲士,他们的弓箭对准了公子竭的府邸,他们的手随时就按在兵刃之上,往来府邸的人都要问询,就连更换府邸服侍的下人也不能做主。
    公子竭甚至连话都不敢说,行事更要小心翼翼,犹如惊弓鸟雀,时常夜起不眠。
    公子竭甚至到现在都没有诞下来子嗣,赵国宗室的血脉都快要断绝了,公子竭的胞妹,赵国的公主,如今已经三十多岁,却迄今为止都没有嫁人,只能被锁在其中。
    我去拜见公子竭的时候,还要化作小厮才得以入内……”张良瞄了一眼跪坐在案几前的李左车轻声诉说公子竭的现状。
    其中有一部分事实,但不乏也有一些艺术加工。
    毕竟公子竭只是偏远血脉,说实话是没资格碰瓷始皇帝的。
    但张良清楚自己应该怎么说给李左车听。
    毕竟,李左车是李牧的后人。
    李牧在赵国的名声太大了,尤其是在李牧被大秦战神郭开谗言杀害以后赵国转瞬破灭,让李牧一人堵的秦国难以鲸吞的战绩含金量不断拔高,迄今也无法超越。
    李牧在死之前,可是没输给过秦国一场的。
    于是在李牧死了以后,赵人也就更加怀念李牧了。
    李左车是李牧的孙子,暂且不提李左车继承了李牧多少的才华,光是他的身份,李牧的嫡孙,就意味着太多太多。
    赵人,匈奴人,月氏,东胡,都会认可他这个身份。
    然而李牧似乎对于张良的添油加醋并没有表现出甚么愤怒,只是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知道了,如果您有机会再次拜访公子,请代我向公子问安。”
    张良点了点头,他自然不会寄希望于一两句嘴炮就把李左车彻彻底底的拉到他的身边,答应了李左车的请求以后,张良径自离去。
    而另一边……
    赵国仅存为数不多的血脉公子竭的府邸之内……
    公子竭跪坐在案几之前,看着面前花期已谢,即将老去的胞妹眉头紧皱。
    “秦国颁布了迁王陵令,黑冰台行事酷烈,如今四野怨声载道,天下人已经受不了秦王的贪婪和残忍,韩国国相的后人张良邀请我来举事,我打算把你许配给李左车,你如何看待?”公子竭开口问道。
    赵璎并没有看向自己的兄长,只是自顾自的低着脑袋缓缓开口:“兄长现在能踏出这个府邸么?”
    “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出去。”公子竭开口说道。
    “那兄长做好了赵国宗室被屠戮殆尽,祖先再无香火之谨的准备了么?”赵璎再次开口问道。
    公子竭眉头一皱……
    “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兄长还没有看明白?从始至终秦王就从来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且不说兄长的血脉已经偏远到了什么地步,赵人未必会认同兄长的血脉,就算兄长笼络了李左车,可是李左车只是武安君的孙子,并不是武安君……昔年武安君健在赵国依旧覆灭,如今兄长莫不是觉得厌了,才想如此行事?
    那张良究竟说了什么让兄长如此舍生忘死,愿意托付全家性命和祖宗祭祀来做这样十死无生的事情?”
    公子竭皱了皱眉头。
    一母同胞的妹妹赵璎总是有自己的主见,小的时候不爱诗书礼乐而爱效游侠之风,长大了又不愿意听从自己的意愿而嫁人,说话也总是带着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思,很不爽利,尤其是公子竭确实没那么聪明的情况下,就更不爽了。
    因此他和妹妹其实感情并不是很深,充其量只能算是相依为命罢了。
    “妇道人家,短舌之见……”公子竭摇了摇头。
    “天下宗室皆被秦王残害,天下人苦秦久矣,如今秦王又颁布迁王陵令,欲鲸吞四海,如此贪权夺利之徒。岂得安定?过去人们只是畏惧他的权势,如今大家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安能不搏命乎?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天下人的怒火,秦王又如何承受?”
    赵璎怪异的看了一眼自己义正言辞将赵国宗室挂在嘴边的兄长欲言又止。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的兄长好像不怎么清醒。
    宗室……什么时候成了宗室的?
    开玩笑,那不是嫡系被杀干净了他们这一支才得以搬进宗庙。
    还天下人的怒火……秦王刚刚降徭降税,哪来的天下人?
    不过赵璎也习惯了兄长的自以为是,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和自己的兄长争辩,毕竟自己的兄长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最终只是撇了撇嘴。
    “要嫁你嫁,我懒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