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家的时候刚好十二点整,烤鸭也送来了,装满了六个盒子,香喷喷热腾腾的,皮脆得一口下去有两个咔嚓,一个原声一个回音。丁景仪给彭原卷了五个鸭卷,一个个喂他吃下去。
    彭原含住鸭卷,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今天怎么像姥爷似的,总怕我吃不饱啊。”
    丁景仪端起手机,两指如飞:“伊凡看出来安娜不是我。”
    半截山楂条从彭原嘴上的鸭卷里滑了出来,彭原活像个土拨鼠表情包似的:“这都能看出来?伊凡是什么人啊,没看出来啊!安娜没事吧!”
    丁景仪接住山楂条塞了回去:“没事。别看他不正常,对安娜还是挺客气的。这种变态吧,只要事态对了他的那个‘点’,当事人反而是安全的。”
    安娜修饰外貌的权能魔法来自“起源”级神灵——生命女神。这个魔法名为“诞生”,可以将任何没有生命、但具有自我意识的物质转化为物质本身所期望的形态。魔偶可以用这个魔法将自己的外观转化为人类。
    安娜在艾洛温时代一直使用“诞生”魔法,因为她不但是魔偶的主管,有时还要充当魔法师奥林的替死替身,免得他遭到刺杀——就凭着两场火灾天灾,想杀奥林的赛特勒姆市民取号都得排队。
    虽然杀死恶魔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奥林因为加班过多,总会借刺杀之机调休。作为国家工程的负责者,奥林的假期就是国家工程的延期,艾因皇帝通常不批准。然而刺杀多了,今天头掉了休息三天,明天眼瞎了又加三天,就算工程有人接替,对皇室的声誉也是损害。
    艾因皇帝摁着奥林召集魔偶,亲自从中挑选替身。魔偶本来是没有生死的造物,死亡对它们而言是浪漫风雅之事,更何况是为了自己的造物主牺牲。魔偶们在等候中打破了头——不是比喻意义的。艾因最终选定了安娜,因为她曾经照顾过奥林,熟悉他的一举一动并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如果让安娜开了“诞生”魔法和丁景仪本人坐在一起,哪怕是彭原光凭肉眼都不一定分得出来。当然,彭原可以凭借“恶魔核心”的指向或者召唤魔法遗留的链条关系来进行分辨。
    彭原不理解:“但是伊凡只是个普通人,他是怎么做到的?”
    丁景仪摇摇头:“权能魔法承载着诸神的奥秘,但被一个凡人看穿,能不能说魔法已经过时了?”
    彭原卷了个纯鸭皮的卷,递到丁景仪唇边:“你别急着悲观,我也看不出来。还能有什么人看得出来?”
    丁景仪衔住鸭皮卷,一口鲜美的油脂下去,胡思乱想就被赶出了脑子,满脸傻兮兮的笑容。真是单纯啊,彭原用没沾染油的指节刮了刮丁景仪的脸,看他吃东西的时候。彭原脑中飞快过了一遍“诞生”魔法的讲义。
    除去系统的魔法教学,丁景仪也会额外给彭原讲解临时遭遇到的魔法,“诞生”就是其中之一。回忆“诞生”魔法的作用对象是有意识、没生命的东西,也只有这些对象才能识破这个魔法。没生命可以指像魔偶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也可以是真正死去的东西。
    彭原迷惑了:“也就是说魔偶、机器人、死人,伊凡三个得占一个吧?”
    丁景仪看着彭原,脸色变了。艾洛温的魔偶是以因果律魔法维系的造物,它们绝对忠于魔法师奥林;“诞生”魔法问世时地球上当然没有机器人……
    丁景仪打开购物应用:“机器人?闪送买一个大疆无人机,然后叫安娜来试一下。”
    彭原一把抢过手机:“无人机那么贵,你买个天猫精灵蓝牙音箱不就好了!”
    丁景仪跳了起来:“我本来就想买无人机,今天格外想买!”
    恶魔被消费主义侵蚀之后会做出什么行为!一目了然!
    “你自己就能飞,用不上这个东西,”彭原说完,把丁景仪的手机藏到身后,丁景仪偶尔会提恢复魔力以后去航拍,但想买无人机还是第一次,这是看了什么种的草啊。
    “可是这个比我不怕水……”
    彭原打开比价应用:“现在是正价,活动时还能便宜几百块。有活动的时候我给你买。”
    “这个上万的东西我让你个学生买?”
    “我有钱!”
    ……
    两人又开始了日常的横财和祖产撕逼,没等撕出个结果来,丁景仪的手机又响了,伊凡发来一连串的语音,红色的图标提示叹为观止,仿佛在说“你们太不把我这个反派放在眼里了吧”“我不要面子的吗”。
    彭原把手机还给丁景仪,拿着椒盐鸭架啃了几口,伊凡平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前头是连珠炮似的外语,透着悲剧男主角独白般的低沉。彭原没学过俄语和乌克兰语,根本分不出来,然而在本地文化加成下,听起来有种莫名其妙的悲壮,有种《歌唱动荡的青春》般的沧桑感。
    丁景仪用无名指按下暂停:“我有预感这是个哲学发言。”
    彭原拿起鸭脖:“让他说人话。”
    丁景仪摁了一句语音:“翻译软件翻不出来。”
    伊凡的回复迅速而纯粹:“半年前绿三街的火是我放的,你来见一面,我就告诉你怎么回事。”
    彭原想起丁景仪修复的玩偶,想起蓝色的五角星面纹、他自己的做鬼白日梦。那一切在丁景仪到来之前就出现的噩梦,若有若无的神秘和恐怖,也许此刻可以有个答案。彭原向丁景仪望去:“收集证据,报警。”
    丁景仪按下手机锁屏,躲开彭原的目光:“我不想管。”
    彭原先是愣住了,他这个男朋友决断大事是有点奇怪。在对于伊凡的问题上,丁景仪坦白了一部分明处的东西,比如聊天记录和判断。然而在确定伊凡本质的讨论上,他却奇怪地扯起了无人机,似乎又隐匿了一些想法。
    彭原转转眼睛:“你莫不是觉得他画画好看、吃牢饭可惜,想放他一条生路吧?”
    丁景仪摇摇头:“不,我只是不想把自己牵涉到别人的哀愁里。”
    彭原握住拳头,用指背托起丁景仪的脸:“绿三街半年前的火烧死了三户七口人,如果真是伊凡干的,可就不是忧郁艺术了,而是谋杀。”
    丁景仪眉头紧锁:“万一伊凡不过是吹牛逼,那么认真不就过头了?行行好,做个成年人。”
    “万一不是呢?”
    “阿原,你还是青少年?做行侠仗义的美梦?这事是警察的工作、仙家的报应,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彭原注视着丁景仪的眼睛,红色的眼睛第一次给他血色深渊的观感。
    “你帮我这个忙,把事查明白,让市里清净清净,搞定了我们去吃麻辣香锅好不好?”
    “……行吧,要清汤。”
    彭原贴了贴丁景仪的脸,他们两个满手满嘴都是油,也不好多亲,只能避重就轻地碰一碰。烤鸭的香气还在厨房里弥漫,下一顿就有着落了。彭原认识丁景仪之后从来就没在吃饭上犯过选择困难。
    能用吃的谈判为什么要用道理?撒娇能解决的干嘛要苦苦相逼?彭原问自己。也许是因为缺乏父母的言传身教,在认识丁景仪之前,彭原可是不会撒娇的。
    ——至于丁景仪难以言说的心结,彭原期待找到打开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