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丁景仪之前,彭原从未因为低血糖晕倒过,他也自认自己健康得很。然而现在的事实激活了他心中的一些东西,模糊的记忆有如一面覆满灰的镜子,被擦亮了一个角落。
    彭原记起来了一些事,起码他记得自己还是学士卡拉斯·库拉弗洛的时候,因苦读和体质时常低血糖,甚至还在赛特勒姆天火之后的考场上昏倒了。还好当时他答完了卷子,魔偶阿卡又给他灌了杯蜜水,这样他才活了过来。
    他也记得那场鲤鱼跳龙门似的“神殿挑战”,他一听到了挑战胜利的结果,眼前就又飘起了雪花,像是老旧的黑白电视。那时艾洛温没有电视,彭原也是现在才收获这么个恰如其分的比喻。之后魔法师奥林把他从竞技场上抱下来,让魔偶安娜给他灌了葡萄汁,他就又活蹦乱跳了。
    第三次也是最尴尬的一次,他在哈尔隆妮亲王寝宫的床上、魔法师奥林的怀里,他望着亲王放松的表情,觉得自己刚才表现得还不错,眼前立刻又黑了过去。好在他们对这个夜晚早有准备,他又被甜食救了一命。
    彭原恍然大悟:“你是为了我,才养成了存甜食的习惯,对不对?”
    丁景仪松了手:“又能自恋又能吹牛逼,看来阿原已经没事了,我不管了。”
    彭原一头撞进丁景仪怀里,顺势把他扑在沙发上:“你舍得吗!”
    丁景仪揉着彭原的琥珀色眼睛:“你,写作黑脸猫读作大橘!太重了,走走走,我无法呼吸了。”
    “胡说,刚刚施法起码掉了十斤!”
    彭原说完,一头埋了下去,随着丁景仪连珠炮地逼逼,再也不抬头。脑内只有一条弹幕以炫目的花式有声单曲循环着,时不时还破个音:我男朋友上辈子还是我男朋友!
    “你起开,安娜还在阳台上,你想让她到车里还是到车底!”
    彭原搂着丁景仪挠了起来:“我男朋友上辈子还是我男朋友!啊——啊——啊——”
    丁景仪“哼”了一声转过脸:“我活了两辈子都在和同一个人谈恋爱,已经超越复读机变身洗脑循环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我就是面子!我就是洗脑循环!”
    “你是傻的!”
    “我不光傻,我还飘!”
    彭原抱住丁景仪,把他举了起来,啊啊乱叫的就变成他男朋友了。这会彭原只觉得脑子里圣光爆炸,仿佛这场恋爱让他和全宇宙产生了关联,无论是神秘的迷雾大陆还是熟悉的g市、千年前的魔法师还是现在的科学神仙。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对丁景仪时刻存有无需解释的亲昵,恋爱仿佛跃迁一样,在热恋的纬度上跳了几跳,就直接进入相濡以沫的养老时光了。
    “够了,阿原,够了!再飞我就上秋名山了!”
    丁景仪的声音把彭原拉回现实。彭原赶紧把他的男朋友放下,小心翼翼抱进怀里,忍不住又亲了一个来回。丁景仪苦着脸,一动不动地像个泥塑。
    彭原双眼发亮:“景仪你怎么想?这前世今生的恋爱你怎么想!”
    丁景仪晃了晃脑袋,像是迟来的晕机似的咳了几声:“我连量子跃迁都不明白,这种事我怎么会懂?”
    彭原听了这话,心里一沉,但没有沉到让他感到悲伤的地步。他只是感觉上辈子还有些未尽之事、足够形成遗憾的那种。这么一想,这段感情好像就没有起初那么稳当了。
    丁景仪叹了口气:“我们先把伊凡的事弄个明白,我约了他明天见面。我们的事情,还有的是时间。一百二十年……不也只过去了二十多年吗?”
    彭原揉了揉丁景仪的脸,狂喜间夹杂着淡淡的迷惑,他们又抱了抱对方,直到暮色降临才松开手臂,有如两只筋疲力尽的猫科动物,瘫软着翻出肚皮。
    安娜从阳台探出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丁景仪赶紧坐了起来,想想和男朋友亲热就把女儿隔在阳台上,总归有点尴尬的:“啊,安娜把假发都带走吧!”
    安娜赶紧抄了个购物袋,赶在丁景仪反悔之前把十顶假发打了个包,头也不回地跑走了。能用上造物主亲手制作的优质配件,对魔偶而言是绝对的专宠,它们为此可以把同僚打成废品,安娜这下独霸了十顶新鲜出炉的假发,哪怕吃十斤黄连也要笑出声了。
    丁景仪当晚歇菜得格外早,八点就躺下了。彭原也把平板拿到床上,搂过丁景仪的左臂,搭在自己腿上:“充电?”
    丁景仪翻了个身,枕到彭原腿上:“充电。”
    安娜的到来对彭原而言不啻于无计划要二胎——太突然了,彭原本来想把召唤预案文档补一补,再新开一个召唤复盘。既然要充电,那就只能暂停了。他摸摸丁景仪的脑袋,今天的角是暖暖的轻金属感,表示丁景仪处于一个轻松愉快的状态。大恶魔虽然嘴上不说好话,身体还是诚实得很。
    彭原就摸了下去:“你不喜欢麻烦事啊。”
    “也不完全是,”丁景仪翻了个身,“我……很明白,做什么事都会麻烦。但谈恋爱这件事麻烦起来,就让人感到害怕了。”
    这么一说,彭原就秒懂了。他的记忆还没能完全恢复,恢复的也是甜得齁人的部分。他自己也担心千年之前的哪件旧事造成了无可弥补的伤害,然而这件事他不记得,丁景仪也绝对不会提,更别想从安娜那里打听出来了。
    “我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吗?”
    丁景仪把脑袋往彭原手里怼了怼:“没有。”
    彭原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谈恋爱是人生少数可以不带脑子的时间。然而在这不带脑子的时间里需要破千年前的无名案,犯人似乎是自己,也是有趣。
    “我不愿去想过去的事,”丁景仪捏了捏彭原的手臂,“感情固然是一份安慰,但在那个时候,好像是吃瘪的前奏……每碰见一件小小的好事,后面终归有天大的巨坑。”
    彭原感觉自己听懂了:“就是……谈多甜的恋爱……”
    丁景仪补了下半句:“……吃多大的瘪。就是这个意思。我的运气是魔法的来源,感情是魔力的来源。听着也很合理。”
    彭原揉揉丁景仪,心想这可不行啊,得想个办法让他读个夜校,考个大专,再考个专升本,然后在职研究生,有了学历就去命运神那里把魔法退货,不然日子还怎么过。
    丁景仪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我早就不想要魔法了,早到我第一次烧毁赛特勒姆那么早。”
    彭原低下头,两人对视,也算是想到一块去了。
    “但是现在你想要了,我就必须留着它。”
    “那我得替你吃一半的瘪才公平。”
    “一千年前你也是这么干的,害,别提了……蛋糕还没吃完吧?”
    “没呢。”
    “那我可不困了,吃吧,反正胖不起来。”
    两人回到桌前,彭原之前把没吃完的蛋糕划了一半给安娜带走,剩下一半刚好够他们两个的夜宵。丁景仪把赠送的蜡烛沿着蛋糕立了一圈起来,两个响指过去,蜡烛全亮了。烛光柔和,把房间涂成温暖的颜色,拉长他们两个的影子。
    丁景仪呆呆地望着蛋糕:“这是要庆祝点什么?”
    彭原毫不犹豫:“庆祝共同吃瘪联盟!”
    丁景仪没吃就噎了一下:“那就……庆祝共同吃瘪……”
    彭原自然而然地唱了起来:“我们吃瘪快乐……”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蜡烛全灭了:“丧心病狂!”
    彭原切了一块蛋糕,吃瘪对每个人而言是不同的,对丁景仪而言就是出丑,考虑到他的颜值,其实还是件有看头的事。而彭原习惯了做非酋,和男朋友重逢已经用掉了他所有的运气,他也不在乎继续非洲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