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说是司机,其实是陈老板的妻弟,因为没大本事才只能开车,其实算是姐夫的心腹,所以这些事情他都知道。那位特事科的祁科长——哦当时他还不是科长,只是候选人之一——就是这时候找上门来要合作的。
    陈老板胆子是很大的,眼光也不错,荀草种植起来麻烦,可是这是独门生意。垄断的利润,那可跟有竞争的不一样。说起来他这想法非常正确,也的确挣了大钱,挽回了自己的生意。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荀草的产量太少了。
    确切点说,是荀草的生长条件太苛刻,只在那条裂缝附近才会生长,别的地方硬是种不活。导致产量达到一定程度后就陷入了瓶颈。再加上每年的维护成本,渐渐的就让陈老板有些不满意了——他本来以为利润每年都会增长,现在不再增长了,这可不符合他的期待。
    其实要司机说,这个种植基地挣的钱已经不少了,再把钱投在别的生意上还不是一样赚?但他也明白,别的生意哪有荀草这么好做呢?赚了几年的舒服钱,他姐夫已经不想再花力气去跟别人抢生意了。
    所以,在发现减少维修费用却让荀草扩大了生长面积之后,这事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当然,司机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新长出来的荀草确实跟从前的品质不一样,但是药三分毒,什么药吃过量了都可能死人呢,又不是光他们的养颜丸。再说他们卖的时候就说明了不能过量吃,有人非不听,这也不能怪他们吧?
    就是这条裂缝……
    其实司机是看不到什么裂缝的,他只是发现种植荀草的那一块地景物时常有些重影。开始几次他还以为自己眼睛出毛病了,后来才知道那就是裂缝。
    什么啊,这跟他想像中的在空气中浮现的长长裂口完全不一样嘛,根本没有即视感,仿佛是条假裂缝。
    其他人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后来大家也就对这块地的古怪视而不见了,只是每年按照那位祁科长的要求加固一下——嗯,其实加固次数在减少,因为那些材料实在太贵,每年从祁科长那里购进的什么骨灰粉是没法减少的,但其它需要他们自备的材料,那就是在逐年减少了。
    当然,自从发现加固次数减少荀草反而长得快之后,加固次数就……更少了……
    咳,扯远了。总之因为有荀草在,这个种植基地是全封闭型的,四围拉着铁丝网,大门口就有警卫,有人要进来先要通过警卫。但是现在司机听见的喧哗声,却是在他们住的小楼下面。
    既然基地封闭,内部当然要有工作人员的生活区,现在司机和袁非就在生活区的小楼上,这里已经靠近种植基地内部,不该有外人进来了。
    司机从二楼窗户伸头看下去,只见小楼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六个人,个个都是一身丛林迷彩,那打扮一看就知道不是基地的人。几个生活区的保安正满头大汗地想阻拦他们,有人还在嚷着:“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袁哥,这是——”司机还记得袁非刚才说过的话。
    “说过了啊,我找的人。”袁非耸耸肩,“叫保安放他们进来,我们吃过饭就走了。快点,他们脾气都不好,伤了人我可不管。”
    他说话这工夫,司机就看见一个穿迷彩的人只是稍稍动了动肩膀,挡在最前头的保安就摔出去了。他赶紧从窗户里大喊:“别动手!是客人!请他们进来!”
    保安们这才赶紧换了态度——是客人好啊,要是闯进来的人,他们还得挡着,这不是明摆在找挨揍吗?
    六人上来得很快,司机原本还想打个招呼,但张张嘴又咽回去了。这几个人看起来就很不好惹,跟他常打交道的那种所谓“黑道”的混混们完全不同。其中一个人肩膀上趴着一只黑色的小狗,看起来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司机刚想多看一眼,就见那小狗冲着他张开嘴,嘴巴居然一直咧到耳朵根,仿佛整张脸都裂成了两半,露出来的口腔内部通红如火,跟身上黑色的皮毛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吓了司机一跳!
    “别看了。”那人随手摸了一下小狗的头,“我这狗脾气可不好。”
    司机连忙转开目光,却又看见为首的一个戴着墨镜的人冲袁非点了点头:“又有生意了?”
    他这一点头,司机就从墨镜上缘看见了他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他觉得这人的眼睛里,似乎有两颗黑眼珠,以至于一双眼睛大部分是黑色,眼白极少。
    不不不,一定是他眼花了。司机被那双诡异的黑色眼睛又惊了一下,连忙把心思按捺下去,再不多看:“袁哥,我,我去准备饭?”
    “去吧。”袁非随意摆摆手,“放心,我们吃过饭就走。还有,给你们陈老板打电话,等我走了,立刻把裂缝再加固一次。记着,是立刻加固,用足量材料,听见了没有?”
    “听,听见了。”司机连忙答应,跑出去叫餐厅马上准备酒菜送过去,自己则跑去给姐夫打电话了——加固材料里的云母已经用完了,朱砂量也不够,要马上加固的话都要买啊。
    接到小舅子电话,陈老板心情很不好:“钱都答应给他了,怎么还要加固?”问题是那些加固材料很不便宜啊。就拿用量最大的朱砂和云母来说吧,便宜的还不行,朱砂必须得是能做装饰品的那种,还要求每块的大小都要达到一定的规格以及指定产地——我的天,最后都是拿来研磨的,要那么大块有什么用?
    云母也是相同的要求,于是就把价格生生提上去好几倍!
    而且这还没完呢,材料里头还有珍珠粉、珊瑚粉和砗磲粉。
    珍珠还好说,反正现在养殖的珍珠也不值钱。但是珊瑚的价格就不一样了。还有那个砗磲,不就是贝壳粉吗?不,人家说了,必须是砗磲,不是普通贝壳!
    砗磲是啥?陈老板查过,不就是特别大的贝壳吗?长得最精华的部分切磨一下,就成了装饰品,这些年还挺流行的。
    按祁科长的说法,因为加固材料里的主料——也就是种植基地每年从他手里购买的那种骨灰粉数量太少,所以要提高其它材料的质量。可问题是,现在珊瑚、砗磲什么的都保护了,原产地都不让卖,用这些东西,得让他花多少钱?
    所以现在陈老板一听见加固就暴躁。刚卖了几天新增加的荀草丸呢,这就又不让卖了。说避风头,要避到什么时候?就这样了还让他加固?加固个屁啦!这么多年没听姓祁的说的话,不也没出什么事吗?
    再说,就算出事了能出什么事?裂缝那边冲过来一群怪兽?什么怪兽?狮子老虎吗?他种植基地里也准备了□□□□呢,怕个毬!
    发了一通脾气,陈老板终于想起电话那边是小舅子,吼他没用,这才平了口气说:“就用现在有的材料加固吧。不就少一样云母吗?那个贝壳粉——不是,砗磲粉多用点就是了。”
    司机被骂了一顿,只好答应下来。他不敢把这话跟袁非说,只好在外头磨蹭了一会儿,等再去房间的时候,果然那些人已经都不见了。小楼门口的保安跟他说:“袁先生带着人,让人把他们送到8号地去了。”
    8号地就是荀草种植区,司机一听心就吊了起来,连忙开上电瓶车过去,却只见一辆空车正要返回。
    “人呢?”司机连忙问。
    电瓶车司机一脸茫然地指指后面的种植区:“袁先生带着人进去,就让我回来了。”
    进去?司机似乎想到了什么,把人打发回去,自己还是进了荀草种植区。
    一片碧绿的荀草地里,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司机放眼望去,却发现草地又出现了重影,仿佛绿色的水波一般,看得久了让人头晕。
    这情景司机也看过好几回了,但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次的重影好像晃得特别厉害些,尤其是荀草田正中心处,仔细看去仿佛有个漩涡一般。
    这个好像有点不对劲啊……司机心里嘀咕着,很想掏出手机再给姐夫打个电话,但想想刚才姐夫不耐烦的声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可能是他有点神经过敏吧?这样,把门加固一下之后,他就找个借口离开种植基地一段时间算了。反正袁非没说还会回来,也用不着他再在这里接待了。
    他一边想,一边转身要回电瓶车上去,却忽然觉得耳朵边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碰一下似的,微有些痒。他随手一拂,眼角瞥见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起,好像是只极小的蚊子,打了个转,好像又扑着他耳朵去了。
    司机并没十分在意。这里是种植园,草木茂盛,当然蚊虫也多。他们平常身上都带着驱蚊水什么的,还不是时常要被咬几口。
    耳道里稍微痒了一下,司机随手挠挠,觉得也并没起什么肿包,想来蚊子没叮上。
    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司机打个电话,叫来两个专门负责的人把调配好的“固化粉”搬来,就指挥着他们在荀草田间已经划出来的小沟里填粉。
    荀草田面积并不大,但因为荀草生长得十分茂盛,所以即使把发红的粉末都填满了小沟,也很难看出来这其实是个完整的符阵,在首尾连接起来之后就隐约地发出微光。
    只是这符阵画得并不专业,也不够仔细,有些地方“固化粉”没有铺匀,所以符纹就有了细微的裂缝。如果没有荀草的遮挡,就能看出来这符阵上有多处细缝,仿佛老化了似的。
    只是司机浑然不知自己搞了个豆腐渣工程。他看着工人把固化粉铺完,就急忙离开荀草田,先跟姐夫报告袁非已经离开,然后就请假:“怪累的,想出去玩玩。”
    陈老板晓得小舅子不是个优秀员工的料,不过接待袁非总还算尽力,因此也不想跟他计较,不耐烦地说:“把事都安排好了,你出去玩玩也行。别胡闹,省得你姐姐担心。”
    第82章 细蠛
    司机离开种植基地的时候,邵景行三人刚下火车。
    火车票是买到常德市的,因为袁非的火车票就买到这里。
    “这怎么找人啊?”黄宇看着人流喃喃地说,“就算找当地公安局帮忙,恐怕也不行吧?”说实在的,他都不知道为什么霍青就答应了邵景行跑到湖南来。他们既不知道袁非到这儿来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会停留在什么地方,偌大一个常德市,怎么找?
    霍青拎着背包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事实上,刚上火车的时候他就后悔了,因为他比黄宇更早想到找人的问题。话又说回来,他当时怎么就同意了邵景行的提议呢?
    正好这时候,黄宇转过头来,幽幽地问:“霍哥,你当时怎么就同意了来湖南呢?”
    霍青不由得又深刻地剖析了一下自己的内心,感觉无话可说。反正当时邵景行看起来特别认真,甚至还带了一点儿委屈的表情,以至于他都觉得,不答应他仿佛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一定是昏头了。霍青默默地想。他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不理智的决定,以至于浪费了组里的经费。但是——邵景行当时看起来真的……
    算了,这次的火车票他来付钱吧,就当让邵景行高兴一下好了。说起来他之前一直过着大少爷的生活,不知人间疾苦,更不知道钱来之不易,都要慢慢才能改变的。再说他这么热情,这么干劲十足的,怎么能打击新同事的积极性呢?总之火车票他来买单,就当一趟旅游吧。
    打好主意,霍青在黄宇的目光下镇定地回答:“尽人事吧。总要努力过了才知道有没有用。”
    黄宇顿时肃然起敬:“霍哥说得对!”还是他觉悟不够,觉得困难就不做了吗?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呢,找个人算啥,最多就是找不到,难道比跟异兽打架更困难吗?他的觉悟真是太不够了!
    霍青有点惭愧地板着脸转头看邵景行,却发现这家伙正在接电话:“……什么,他买了去武汉的车票?”
    “什么?”霍青意识到有点不对,“谁去了武汉?”
    “袁非——”邵景行苦着脸结束通话,“邱亦竹的电话,说昨天袁非就买了石门到武汉的车票……咱们来晚了一步。”
    “可恶!”黄宇恨恨地往旁边栏杆上拍了一巴掌,“咱们现在怎么办?去武汉吗?”
    “他来的时候车票买到常德,回去的时候却从石门走……”霍青冷冷地说,“说明常德根本不是他的目的地,他在混淆视听。”
    “他在耍我们!”黄宇更气愤了。现在他倒是急切地想追到武汉去,好把这个可恶的东西抓住了!至于武汉地方更大人更多,能不能找得到,他现在是完全不考虑了。
    霍青沉着脸没有说话。要再追去武汉?别说能不能找到人,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袁非就算全国乱跑,那也是他的自由。
    “不是,等等啊!”邵景行却忽然说,“石门——这名字好像有点熟啊……他去石门干吗?”
    “玩儿呗。”黄宇愤愤地说,“常德周围十大景点,石门的壶瓶山就是一个。这小子自己天南海北地玩,引着我们在后头追呢。这事说着就可疑——他一个无业游民,不但能送女儿出国,还有钱有闲到处旅游,没鬼才怪呢!”
    邵景行根本没听见黄宇后头的话,而是猛地一拍大腿:“对了,壶瓶山!难怪我听着耳熟。那什么,陈总就是去那一带旅游的时候,被蜚虫叮了的啊!”
    黄宇还有些没回过味儿来:“陈总是谁?”主要是,他不知道这事啊。
    霍青却目光一闪:“你是说,壶瓶山那个地方可能有问题?”
    “很有可能啊!”邵景行立刻说,“袁非也许不是去那儿玩的呢。再说,就算他真是去玩的,壶瓶山那里出现了蜚虫,也可能有问题啊。”
    其实从上了火车,他也知道自己这提议太冲动了。想想那天请唐佳吃顿饭的肉疼劲儿,他就觉得可以理解特事科的苦逼了——特事科有百多号人,每人浪费一张火车票,那就是几万块钱,而特事科又没有一个碧城集团养着,实在是浪费不起啊。
    然而这次,就因为他的提议,他们三个人浪费了六张火车票!他曾经想过干脆自己出,但想想银行卡上剩下的钱,就觉得底气不大足——总是自己出自己出,再出几次,他就要没钱啦!
    但是要报销……总觉得也底气不足,毕竟是啥收获也没有啊。
    可是现在就不同了!壶瓶山显然有异兽出现——蜚虫虽然小,那也是因山海之力变异而来的,以小而见大,一叶落而知秋,那地方很可能有问题!就算跟袁非无关,如果能查出别的问题,报销也就理直气壮了吧?
    这么一想,邵景行干劲更足了:“咱们去石门吧!”
    “去!”霍青拍了板,“现在就去买车票。”袁非再加上蜚虫,壶瓶山那个地方确实很有嫌疑了。他比邵景行想得更多——蜚虫是怎么出现的,很可能是从某条结界裂缝里跑出来的,而壶瓶山那个地方又很适合种植。当然,也可能事情不会这么巧,但既然有袁非,那是必须要去看一下了。
    袁非实在没想到,他就少说一句话,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要知道他特意把来时的火车票只买到常德,然后坐长途车到石门,就是为了掩饰行踪。他以为司机知道,再买火车票的时候也会买常德到武汉的车票。而且因为并不真的要乘坐,所以他连车票都没有看到,任由司机在网上购了票就算完。
    可是司机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既然他们的种植园在石门县,那他买车票当然也习惯性从石门车站买起嘛……这不,就是他自己要离开种植园,也是从石门车站坐火车走的。
    他打算去广州厦门一带玩玩,已经是秋天了,天气渐冷,他正好去南方沿海过个冬,顺便尝尝广式小吃。反正眼下新出的荀草丸不能销售,他大可以等明年春天再回来,到时候风头应该也过了,荀草也正好发新芽生长,可以大批制药销售。
    那会儿钱大笔进账,姐夫应该也就没这么大脾气了,他趁这机会再让姐夫买点儿加固材料——毕竟一年里经常呆在种植园的人是他啊。
    对了对了,也许他还可以往海南跑一趟,跟人商量下购买珊瑚和砗磲的事儿。虽说海南现在已经限制本地产的珊瑚和贝壳往外卖,但只要肯出钱,总有办法的。
    司机——顺便说一下他叫吴默,当然,他跟这个默字儿其实从来都不沾边——心里打着美好的小算盘,拎着行李进了火车站。
    石门火车站,确切名称叫做石门县北站,跟绝大部分火车站一样,站外照例有个小广场。吴默叼着烟走到这里,记起火车站里面是禁烟的,于是拿下烟头,也不按灭,就用一个自以为潇洒的姿势对准几步外的垃圾箱弹了进去。
    在弹的一刹那,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弹出去的烟头就失了方向,掉进了花坛里。
    吴默并不打算去把烟头捡起来,而是暗骂了一句——大概这几天伺候袁非那位祖宗太过费神了,真该休假。
    他一边想,一边依旧往火车站里走。然而走到出站口的位置,他忽然又是一阵晕眩。这次可比刚才厉害多了,直接晕得他走了个s形,一头就撞到刚走出来的一个旅客身上。
    “喂!”邵景行根本没想到自己规规矩矩走着直线也会被人撞,“看着点路啊!”
    吴默横惯了。石门县小地方,有那么大一个种植园,还有点(名义上的)别的生意,陈老板在当地也算是跺跺脚地面会颤的人物了。吴默做为他的小舅子,自然少不了狐假虎威。更何况在种植园里他就是老大,人人见他都要先矮三分。可以说,除了袁非和他姐夫之外,他在别人面前都是横着走的。
    横着走惯的人,走个s形又算得了什么?吴默刚站稳了,就信口开河:“谁不看路?你长眼了吗?知道我是谁不?离远点儿!”
    他早看清楚了,面前这人明显是个外地来的小白脸,多半是来旅游的。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这八成就是条小虫罢了。凶一点,横一点,他们自然不愿意多事,含糊着也就过去了。
    当然,虽然是他撞了人,但也就不用道歉了,更不会被人讹着弄脏了衣服鞋子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