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棠也跟着起身,随着秦昭一道走向校场。
    高台离地数尺,麒麟古兽镇压着四方,将军们站在高台上。台下将士们抬首仰望,肃然正气,魁梧有方。
    秦昭登上高台之际,俯视将士们,目光梭巡许久,最后沉声道:“你们是精挑细选的将士,代表的不仅仅是朝廷,还有你们自己。说得好听些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而战,说得自私些,你们站在这里是为了自己为了妻儿父母。前日一战,击退敌军,孤已看过功名簿,报到名字的就来领赏。”
    太子一席话公正言明,说到将士们的心坎里,尤其的那句‘你们站在这里是为了自己为了妻儿父母’听得许多人心口一热。他们死了没有关系,军功是会给妻儿挣来不少银子的。
    罗雄听到太子的话后感觉不对劲,尤其是太子接过功名簿就要赏赐,他忙道:“殿下,不如先演练,结束后臣再给他们赏,时间不早,不能耽误演练啊。”
    秦昭不理会,手搭在书页上,先喊道:“头功是罗雄将军,陛下记得,孤也记得,等回京后再大赏。接着是沈楠,二等功沈楠在何处?”
    高台上一瘦小的男子跑了出来,巴掌的小脸,身子矮小,尖嘴猴腮。
    他笑着给太子行礼:“卑职沈楠,谢殿下赏赐。”
    太子淡笑,夸赞道:“听闻沈将军神武,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武力,不如表演给孤看看?”
    沈楠眼睛里的光色黯淡下来,看了一眼罗雄,不知道他记的什么功,这个时候是补不上的,他左思右想后才跪下道:“殿下莫要拿卑职开玩笑。”
    “孤没有拿你开玩笑,这样吧,营中来一兵,你指教一二,如何?”秦昭捏着功名簿不放,面朝着将士们,大声道:“谁能赢了沈将军,孤有重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们敢不敢试试。”
    “敢……”
    “我来……”
    “殿下英明……”
    此起彼伏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一浪接过一浪,险些将高台淹没。
    台上的将军们闻声色变,尤其是沈楠,朝着罗雄就要求救,他怎么也打不过那些蛮干的武人。
    罗雄额头冒汗了,却听太子在鼓励将士们:“你们可曾知晓宣平侯?”
    隐匿于暗中的周云棠微微惊讶,抬眸远观,太子站在高台上,身影岿然不动,有若青松,更似青竹。
    殿下道:“宣平侯十五出征,勇冠三军,十七击退敌寇,成为戍守边境的猛将,二十人称战神。他与你们一样,从士兵做起,智武双全,荡平边境敌寇。”
    周云棠听着思绪开始飘了起来,不知从何时起,殿下对父亲的过往比她清楚。
    或许这些年里,她对父亲知之甚少,相比较下,她对侯府乃至东宫的关注都超过了父亲。
    高台上的那张脸轮廓分明,眸色锐利,就像是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雄鹰。
    秦昭在她面前,好像就是一长不大的孩子,幼稚不懂事。周元两家的亲事在她的眼里就是秦昭对她的报复和惩罚,那么任性那么霸道,然而此时看着他,总觉得幼稚不懂事的是自己。
    秦昭身材高昂,不说笑的时候,太子气度展现得淋漓尽致,近乎于森然冷淡。罗雄看得心口发憷,不知怎地殿下竟想起来试探,他立即上前在台下一比划,挑了几名心腹上台。
    秦昭不拒绝,甚至眉头都不皱一下,颔首答应他的提议。
    沈楠牙关绷紧了一下,在见到熟人上台后勉强稳住自己,朝着他们拱手道:“不如一起来上吧。”
    秦昭暗地里笑了笑,没有出声。
    三人将沈楠围在圈内,对视一眼后,就只见他们齐齐冲上去抱住沈楠。
    其他人屏住呼吸,只见沈楠大喊一声,猛地发力,三人就连连退步。
    可见力气不小。
    台下的将士们交头接耳,周云棠小心地凑了过去,主动开口:“沈将军这么厉害吗?”
    “厉害他娘,那三人就是故意输的,沈将军……就没见他操练过,武功怎么样没人知道。但是刚刚明显是打的假拳,糊弄殿下不懂武功。”
    “前几日打仗的时候,我亲眼见到沈将军在湖边喝酒,你说他是不是□□?”
    “嘘,小点声,别让他们听到了。”
    周云棠一愣:“你们为何不揭发?”
    其中一三十多岁的老将苦笑:“揭发也是没有证据的,就算成功了,也会遭到他们报复的。前日我分明看见是他们周家军打的胜仗,他们都不说话,我们说什么,自讨苦吃。”
    他一边说,还一边注意着周围有没有人偷听,抬头却见小公子长得一张小白脸,肤白俊秀,那双眼里就像是云雾甚重的深渊,让人看不清。
    他觉得没有见过他,就好心告诉他:“我们是陈得将军的部下,要不是罗将军怕死不去支援,陈将军也不会惨死。你就装瞎子聋子,什么都不知,什么都说不了。”
    周云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好像是先丢了宣化,罗雄才赶来边境,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故事。
    她点头感恩道:“好,我不会说的。”
    高台上的秦昭已然试探过多人,都是武功不俗,他甚为满意,挨个夸赞,罗雄等人都喜在眉梢。
    演练过后,秦昭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带着人巡视着营地,药棚处也去看得仔细。
    日落黄昏的时候将营地里的每一处都看遍,将士们也都认得了太子那张脸。
    罗雄盛情邀请太子留下吃晚饭,太子以夜路不好走为由拒绝,领着人打马回府里。
    一路疾驰后回到府里,侍卫长久等多日,见到太子就禀报今日的进展。
    原来罗雄的兵中有不少人从宣化撤下来的陈家兵,副将不见后,就由罗雄接管。粮食先给罗家的兵吃,陈得的兵就只能最后吃,就连抵御寒冬的衣物都被贪了去。
    周家军好歹有自己的地盘,不用日日跟在他们后面受气,而他们就是处处看着罗雄的脸色,心情好了给些粮食,心情不好全体受罚。
    秦昭觉得不可意议,“没有人反抗吗?”
    “自然是有的,后来被活活打死,人多势众,哪里能打得过,逃出去就被按上叛党的罪名。”
    秦昭坐了下来,道:“你去试试他们的态度,若是可以,试试联名状,有证据在手就不愁罗雄会反咬一口。”
    侍卫长闻言记在心口,又将些细节小事禀告殿下,到了亥时才退出去。
    秦昭饥肠辘辘,回到屋里的时候桌上还留着饭菜,但人不知去了哪里。
    菜都是凉的,他不高兴地坐在椅子上,等了会儿就见到人回来了。
    周云棠手中提着食盒,小脸上还染着黑,浑然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秦昭却笑不出来。
    周云棠将一碗面条端了出来,还冒着热腾腾的气,人不见了,就是去做面条的。
    最简单不过的一碗面条,清汤寡水,连根菜叶子都看不见的。
    秦昭接过面条就吃了起来,周云棠托腮凝望着他吃面,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就没有说话。
    等秦昭吃完后,婢女进来收拾碗筷,屋里放着热水让二人梳洗。
    周云棠也用热水将脸上的灰烬擦干净,半晌后,秦昭大步走了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后,周云棠坏心眼地将自己用过的洗脸水推给他用。
    秦昭嫌弃得不行,“周云棠,你的胆子越来越大,心思是越来越坏,若在以前,绝对不敢拿脏水戏耍我。”
    话虽这么说,可双手还是伸了进去,以水擦洗自己的脸,最后又拿起周云棠用过的帕子擦干脸上的水渍。
    一面嫌弃一面去洗,丝毫不在意自己被自己打脸。
    周云棠听话后就决定今晚和他分开睡,一人一床被子,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秦昭就愣了,“我都用了你的洗脸水,怎地还闹脾气?”
    周云棠哼哼两声拿被子裹着自己,露出一张白净小巧的脸蛋,眸色潋滟着湖光碧影,朝他露出不屑的神情:“口中快活,床上失落,自古以来的道理。”
    秦昭不肯听她的好鬼话,“周云棠,给你个机会。”
    床上的人往被子里一缩,耳朵聋了。
    第72章 七十二 罗雄死了……
    边境深夜寒凉, 与白日的温差较大,两人并肩躺着后,秦昭翻来覆地睡不着。
    周云棠背对着秦昭, 感觉一阵震动后终于忍不住回身,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寒光闪过。
    她一愣, 一侧的男人翻身而起,一脚踢开朝她刺来的刀刃。
    锦帐内的气氛一时僵硬下来,呼吸间都带着诡异。
    秦昭拿被子一把将人裹住, □□间那把刀再度刺了进来,周云棠吓得睁大了眼睛。
    有人行刺杀。
    秦昭倒是不慌,将人安置好后, 引着刺客离开床榻,以身挡着他的进攻。
    太子会武, 武功不低,刺客亦是高手,两人过了几招后, 刺客竟未能讨到好处, 接连的进攻都被太子挡了回去。
    很快,他发现太子在意床上的那个人,下意识就转了方向,横刀朝着床榻砍了过去。
    秦昭再度回身, 照旧一脚踢飞他手中的刀,刺客接连后退几步,迅速翻窗跑了。
    屋内顿时又安静下来,李晖破而入,看了一眼窗户立即带人去追。
    秦昭眸色甚重,站在窗口朝着人影消失的地方后看了几眼。
    更深露重, 今夜无星无月,庭院里的风声就像是吹在了密林里,簌簌落落、阴森阵阵。
    半晌后,李晖再度跑了回来,站在窗口对秦昭禀道:“殿下,人朝着将军府跑了。”
    “走,去会会罗雄。”秦昭关上窗户,掀开锦帐的时候就看到周云棠苍白的脸色,他的心不知怎地忽而就软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你先睡……”
    “我也去。”周云棠果断打断他的话,立即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收拾自己。
    秦昭耐心地将她摁住,道:“罗雄的眼睛,孤迟早有一日给他挖了。”
    他不是傻子,也知罗雄心思不正惦记着周云棠的美色,但眼下局势不明,三军将士以罗雄为首,贸然将人除了势必会引得军心大乱。
    今夜无论刺客无论是不是罗雄的人,他都要去一趟将军府。
    也下定决心,不能留罗雄。
    周云棠被他的戾气包裹在一起,檀口微张,想说什么又咽回口中,扬起小脸后亲了亲秦昭的下颚,“那我等你回来。”
    “你又在诱我。”秦昭皱眉,觉得自己的毅力都被她耗光了,折腾来折腾去,都被她死死掐着命脉。
    分开睡的是她。
    如今主动亲他的又是她。
    命都被她折腾没了。
    秦昭满脸阴沉地离开卧房,打马离开的时候还朝着宅子里看了一眼,摸摸被周云棠亲过的地方,心口总是缺了些什么。
    李晖跟着他后面骑马,到了将军府,罗雄早就在门口候着。
    或许心中作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