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看向那些士兵,长枪已被他们收回去了。
    夏昭衣松开手,从灯柱上跳下,说道:“消息我已带到,他们是不是要乱你们的军心,你们自己去想。我今日抢了你们两匹马,希望看在我送信有功的份上,你们能放过这两个士兵。另外,我朋友不会骑马,昨日是踩着大水过来给你们送信的,幸得他命大,没有被那个守卫害死,我现在需要带一些金疮药和纱布回去,你们能给我点吗。”
    “好,”赵秥应道,看向袁天庆,“照她说的去做。”
    袁天庆领命,看向那边的女童:“跟我走吧。”
    夏昭衣点头,收起手里面的绿鞭子,顿了顿,又朝赵秥看去,忍不住问道:“那你们现在作何打算,是要留下,还是继承离开?”
    赵秥微顿,皱了皱眉,朝何川江看去。
    何川江也心情复杂。
    如果这个女童说的是真的,那么很多情况就会跟他先前想的所去甚远。
    何川江当初之所以想要说服赵秥弃城,最大的原因在于他以为他们已被朝堂抛弃。
    明知道不会有救援,还苦苦在这边等着,不是自囿于亡途的傻蛋,又是什么。
    而如今的说法,朝廷没有抛弃他们,江平生是因为道路不同的原因才过不来,同时又有人在暗中阻拦,切断了江平生送口信的人。
    可是,继续等下去的话,只有两石粮食,又能撑的上多久?
    “有些话我本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女童这时又道,看着何川江和赵秥,“但我现在还是想问,你们二人于心何忍,竟舍得抛下这城中百姓而去?”
    赵秥一顿,朝女童看去。
    何川江皱眉,沉声说道:“小姑娘,很多事情你是不懂的。”
    “也许我是不懂,但我知道,军人当为忠义而存,为国为民,血不流干,死不休战,赵秥,你绝不是一个能舍百姓而去的人。”
    “你懂什么!”袁天庆正在等她,暴躁嚷道,“你这个头还没我腰高的小丫头片子,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想劝你们留下的,”夏昭衣没有理会他,看着赵秥,神色变得认真,安静的说道,“你们一旦离开,那些叛军们绝对会过来,你想过城里这些百姓该怎么办吗?”
    “不要胡扯了!城里的人巴不得我们赶紧滚蛋呢,他们早就想反了!”袁天庆喝道。
    “你怕他们反?”夏昭衣一笑,一字一句的问道,“袁副将,那你知道什么叫做屠杀吗?”
    声音似珠玉跌地,非常的清脆,可在这大水中字字念出,教人脊背都不由一寒。
    “并非我危言耸听,自古政权更迭,都会排除异己。你们可以走掉,放任城中百姓不管,叛军却未必能够这么仁慈。所谓叛军,终究是以夺取政权为目的的,能杀则杀,不为己用者宁可杀掉,也不愿放手让他们去支持别人,历来如此。如今那些叛军也缺粮食,更不可能留着这么多人当做随时会爆发的隐患,你们一走,这里定会大开杀戒,生灵涂炭。赵秥,你真的舍得让佩封血流成河,尸骨铺路吗?你为了避免瘟疫,甚至能挖出好几个大水坑引渠,如今怎么能够狠心?”
    赵秥抿紧唇,容色悲悯。
    “屠杀”二字从女童口中说出时,他的心就狠狠的揪紧了。
    不是因为女童说出来有多么令人骇然,而是这个念头,他先前就曾有过……
    如这女童所说,这些百姓,叛军宁可杀掉,都不愿留着给其他人,而赵秥那突然横生的念头里面便也如此觉得:杀掉这些百姓,好过让他们去为叛军所用……
    可到底狠不下心,做不到提起大刀对着无辜弱者。
    他是军人,是将士,弃城已是懦弱,再做这样的举止,他这辈子都无法抬起头来,绝对会被天下百姓唾骂,也势必将整个郑国公府拖垮。
    “留下来吧,赵秥,”女童继续说道,声音徐徐,“不止为了城里数万百姓,更还有郑国公府,此次阻拦江侍郎消息的人,目的为何?帮着那些叛军,还是为了,对付赵家?”
    何川江和陶因鹤一凛,眉宇变得神思。
    袁天庆也说不出话了,迷惑的看着女童。
    “叛军已不足为惧,地势所迫,天公所阻,他们暂时难成气候,你真的不用弃城,”女童说道,抬手揖礼,“还请将军三思。”
    小模小样,做着大人的举止,虽觉有些滑稽可爱,现场却没有人有任何不敬。
    夏昭衣看向袁天庆,说道:“走吧,袁副将。”
    袁天庆点头,收回目光朝前面走去,心里觉得有些嘀咕,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女童跟在袁天庆后边,身子虽小,背脊却挺拔,姿态轩举朗朗,不紧不迫,着实不似寻常女童,饶是世家门阀或富贵人家训出来的暗卫,在她这个岁数都极难达到她这般气度。
    赵秥还立在那边,看着女童离开,目光渐渐隐现坚韧和不屈,握紧手里的佩刀。
    众人收回目光,回头看着赵秥。
    “将军,”陶因鹤说道,“眼下当如何?”
    “你说当如何,”赵秥沉声道,“速令三军回城,固守佩封,吾等不死不休!”
    “是!”陶因鹤领命。
    赵秥转首看向后边的西城守将:“你带人回去,时刻紧盯,有任何不”
    “……可是,如若这女童是撒谎,没有援军呢。”朱培在一旁很轻很轻说道。
    何川江看向街道上的大水,和那些屋宇建筑,已经很难回忆起几年前来这时的繁华景象了。
    “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何川江说道,“她所说并不荒诞,我们若弃城,这些百姓就的确只剩下一个死字了。”
    “可是,如果就是假的,那等着我们的……”
    “朱副将,我们是军人。”何川江打断他,眸光也落在他身上。
    朱培皱眉,五味陈杂。
    何川江转身跟上赵秥,说道:“走吧。”
    未出几步,他脚步一顿,朝另外一边看去。
    顿了顿,何川江道:“我去大牢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