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渐渐变小,带着微寒吹着檐外几细枝桠,敲打在窗棱上。
    屋内点着六根火把,窗户开着,将火把几度吹得明灭。
    大屋中间架着一艘船,还未完全成品,女童的小身影正在四周上上下下检查着,尤其是相衔接的关键处,会检查的格外用心。
    半个多时辰后,她将火把的火熄灭,拉开木门走出。
    船的进度比她所想的要快许多,不出三日,她就能离开了。
    抬头看了看夜色,已隐隐冒出了几颗星子,这一场大雨终于算是过去了。
    这样沐着清朗晚风,她心情也跟着大好,不过,想到白日所见的赵秥,唇角的笑意便淡去了一些。
    跟记忆里面的比,赵秥瘦了整整一大圈,本就是个生活粗糙的男人,在这样的困境里似乎越发懒得收拾自己,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嘴边一圈胡渣。
    她跟赵秥,前世也算是颇多交集。
    夏昭德早年从军,跟赵秥是一个兵营里滚出来的。
    那时她虽幼小,但因是定国公府的唯一千金,又师从名门,所以从小名声在外,赵秥对她也颇多好奇和喜爱,因着夏昭德这一层关系所在,便也自居是她大哥,时不时就要给她寄些东西,赵秥差不多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后来,赵秥的长女出生,又恰逢元宵过节,夏昭衣回京,赵秥便亲自抱着女娃寻上门来,非要夏昭衣给赏个福袋,赐个小名。
    所以算起来,她还是赵秥那女儿的安福人呢。
    这一次和赵秥遇上,纯属偶然,不过随着她回返京都,一路上所遇到的人怕是会更多。
    胸腔里面的心跳忽然加快,夏昭衣抬手抚着胸口,极不喜欢这种感觉。
    近乡情更怯,尤其是不知家中变故如何的归人,这样的怯意,只会更重吧。
    这边夜色静谧,远处的佩封西城外,却有无数火把高亮,灯火里,千军万马集结在大水中,凝视着远方这座百年老城。
    一直都处于被动,等着对方发兵打来,今日终于跃过山野水泽来了,林耀心里面是满腔热血和期待。
    如果能拿下这座城池,那么他就有个切切实实的地盘了,虽说佩封的粮仓现在应该已空了,可是这块地,着实是个好地。
    城墙上面的灯火也高高亮开一排,越来越多的人登上城墙望来,这么多人影里,林耀一眼就能判断得出那个赵秥身在何处。
    赵秥同样也看得到他,同他隔空对望,面容紧绷,手里的兵器冰冷,亟欲嗜血,誓要将这叛军首脑的脑袋砍下。
    “将军!”方冠仙骑马奔来,至赵秥身前后喝道,“诸事皆妥!等将军令下!”
    林耀点头,随后“锃”的抽出手中长刀,直指赵秥,高声道:“兄弟们,看到那边站在城墙上的人了没!”
    万千目光都齐齐朝赵秥望去。
    林耀骑马走出,回身叫道:“之前,就是这个赵秥,一直来打我们!他不肯放过我们,明知道我们为什么而聚在一起,还一直想着对我们赶尽杀绝,没有一丁点的同情和怜悯!兄弟们,我们是为了什么才想着要反的!”
    “为了吃饭!为了活下去!!”马闻泽带头高声叫道。
    众人紧跟着齐声高喝:“为了吃饭!!为了活下去!!!”
    前边声音传来,每个士兵都被带动,数万人齐声高喊,声音响彻云霄。
    隔着遥远空间,城墙上边的人也将这些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赵秥眉头紧锁,目光中似燃起火焰。
    “是!”林耀叫道,“我们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我们不想在这乱世里面被当任人踩踏的刍狗!我们的家没了,庄稼没了,家人没了!就只剩下我们自己了,可是这些人不给我们饭吃,还不准我们自己去找吃的!我们饿得要死,树根吃过,草皮吃过,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却每天大鱼大肉!他们就希望我们永远当奴隶,兄弟们,这口气能忍吗!凭什么我们生下来就要被糟践!凭什么!”
    “凭什么!!”大家齐声叫道,群青激愤。
    “我们今天就把这座城给打下来!”林耀回头,看向前面坚固巍峨的城墙,怒喝,“打下来后我们把他们的人头挂起来!要他们看着我们是怎么占领这座城池的,我们还要一路朝北打过去,我们要把狗皇帝的脑袋砍下来,我们就是要反了他娘的!”
    “打!打!打!!”
    何川江看向赵秥:“将军。”
    赵秥抽出手里的兵刃,回身走到城墙边,看着墙内集结的大军,密密麻麻,到视线尽头,黑压压的铁甲,在黑暗里面反着光。
    “他们的声音,你们听到了吗?”赵秥叫道。
    “听到了!”不少人高声应道。
    “此战,不赢则亡!我们不仅是为了自己活着,我们还有这城里的百姓要守!我们还有这天下要守!一旦输了,我们要死,城里的百姓要死,他们拿下我们后会一路北上,沿途所有村庄和大城都会惨遭祸乱,你们的家人也会死!我们从军是为了什么?除了饱一口饭,我们还有要守护河山的男儿热血和壮志!江侍郎的辎重已在来的路上了,今日若战死,我们的粮食,我们的肉,就要全部被这些叛军贼子给抢走了!给抢吗!”
    “不给!”
    “给不给!”
    “不给!!”
    “好!”赵秥怒喝,“开城门!!我们杀出去!!!”
    沈冽骑马跟在一个士兵后面,听到远处的声响,微微勒马,抬头望去:“那些叛军打来了?”
    “是,”士兵回头道,“将军现在应在西城。”
    跟在后边的冯泽和杜轩皱起眉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而后看向沈冽:“少爷……”
    若真是如此,他们绝不应该在这里停留,不管最后谁赢谁胜,带沈冽远离第一战线,是郭澍对他们的严厉要求。
    沈冽略一点头,说道:“那直接去西城吧。”
    “好!”士兵应道。
    “少爷!”冯泽和杜轩同时惊道。
    “在外边我说了算。”沈冽说道,跟上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