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煌煌,没有安宁。
    京兆十二卫全部出动,城外驻守的天成营也调拨了三千兵马入城,沿街沿户的拍门搜查。
    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这阵仗吓到,官员们连夜派人奔走相问,平民百姓则躲在家里,不敢探头和开窗。
    士兵们搜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火光往远处流去,剩下风声呜咽过黑暗广阔的长街。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待到天光初明,一无所获。
    一夜未睡的十二卫将领们,除却李东延,都早早候在东明宫外。
    赵唐也在,刚来不久,替赵稗来的,他很不乐意来,因为胳膊现在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寒风呼啸凌厉,席卷打来,众将领们疲惫不堪,安静立着,等过去小半个时辰,东明宫的内侍出来宣见。
    待将领们迈上台阶,西边宫门一个探头的内侍皱了下眉,转身往后边跑去。
    太吟湖边立着一众少女。
    为首的少女容光鲜亮,一身黄白色团蝶刺绣锦袍,腰间缀着北地格雅进贡的上品帝王绿翡翠吊坠,修眉端鼻,云鬓高绾,环姿艳逸。
    离她最近的四个宫女手里各提着一盏金兽暖炉,炉中烧着无烟银炭,热意散出,烘烤着少女,避免她受冷着凉。
    内侍从远处快步跑来,一旁的宫女见到了,忙道:“公主你看,来了。”
    少女抬头看去,见到内侍这神色,心里一阵不悦。
    果然,内侍近了后弓下腰背说道:“公主,不得行,今日仍不宜去见陛下。”
    “我听闻京兆十二卫的将领今早进宫了?”安成公主说道。
    “是呢,昨夜宫外出了大事,一个女童当街绑走了一个朝廷命官,十二卫将士搜了一整夜,至今还未抓到人,恐怕今日陛下的龙颜又不见喜色了,公主若是去找陛下,怕是又不讨好。”内侍回道。
    “可恶,”安成公主皱眉怒道,“又是女童,该不会便是之前在燕云卫府闹得天翻地覆的那个阿梨吧。”
    话音刚落,身边宫女忽的低声道:“公主。”
    安成公主一顿,转眸朝右边望去。
    隔着几十棵残香消尽的桂树,一身华贵的阳平公主挽着穆贵妃的胳膊从石台后边的大道绕来,在路口时停了下,转眸朝她这边望来。
    “她也在呢,母妃。”阳平公主声音很轻的说道。
    穆贵妃冲安成公主弯唇一笑。
    安成公主翻了个白眼,回身往后边走去,冷冷的说道:“我们走。”
    她身后的宫女和内侍冲阳平公主和穆贵妃垂首行礼,转身跟上。
    阳平公主回头看着她们,收回目光后说道:“母妃,她没有进去里边。”
    “看来陛下今日心情仍是不佳,”穆贵妃看着前边,低声说道,“这都多少时日了,他莫非心情要一直糟糕下去。”
    “这可怎么办,”阳平公主担忧道,“母妃,我怕。”
    说着,手指缩紧,攥牢穆贵妃的胳膊。
    穆贵妃覆着她的手背,柔声道:“别怕,等来年开春还有不少时日呢。”
    “正因为是开春,所以现在就要开始筹备了呀,”阳平公主眼圈红了,“母妃,我不要和亲去那么贫寒的地方,我不要,我也不想离开您。”
    “这还未定下来到底是谁去,你急什么,”穆贵妃哄着,“安成比你更适合去,你别怕。”
    “可宫里的人都说我长得比她好看。”阳平公主哭道,以前她得意于自己容貌胜过安成,如今却更希望自己是个丑姑娘。
    穆贵妃皱着眉,安静一会儿,低声道:“先回去吧,实在不成,你去求你三皇兄和四皇兄,让他们去陛下面前说说,好过我们自己去找不自在。这类事,旁人的说辞总比我们强。”
    “我不要去求他们,”阳平公主更委屈了,“他们巴不得我去和亲的,我都知道,到时候我真去和亲了,他们仗着曾经和我感情好,就可以在父皇面前拿乔,让父皇觉得对他们有愧疚了,我才不是笨蛋呢!”
    眼看她越哭越伤心,穆贵妃心疼的搂住她,看向旁边的宫女,使了使眼色。
    几个宫女上前帮忙,一起劝着阳平公主离开。
    十二卫将领很少有这么齐聚一厅的时候,现在加上一个天成营的赵唐,众人垂着头,一言不发。
    一夜未睡,身心皆疲,而跟前的皇帝喜怒无常,越发让人压抑难受。
    满室安静,无人说话,只有宣延帝在看书,看完翻页时,会响起很轻很轻的折纸声,似乎在说这书房还是活的。
    快到早朝的时间了,廖内侍不敢出声,但仍需硬着头皮站出来。
    宣延帝点点头,说道:“再等等吧。”
    “是,陛下,”廖内侍垂头,又道,“不过今日的早膳,陛下还没用呢。”
    “你们也没用吧。”宣延帝抬头说道。
    一直立着的将领们没有吱声,最后还是骁虎营的林绍旌说道:“还未。”
    “那就不吃了,”宣延帝一笑,淡淡道,“反正也都是白养的,一点用都没有。”
    众人微顿,而后齐齐跪下:“臣等办事不力,望陛下降罪。”
    降罪。
    宣延帝听到这两个字便觉心烦。
    如果可以,这些个白养的废物,他倒真的想通通杀了,可是,杀了谁给他办事?
    宣延帝面色沉了下去,抬手将书合上,说道:“朕似乎许久未曾杀人了。”
    众人皱眉,惊起一阵凉意,不知他想说什么。
    “降罪?罢了,朕也不喜欢罚人,”宣延帝起身,淡淡道,“朕又不是暴君,你们回吧。”
    “臣等无能,罪该万死。”有几个将军说道。
    宣延帝好笑的扯了下嘴皮,朝外边走去。
    赵唐跪在人群最后,所以比其他人要稍微好点,没有那么重的负担和压抑之感。
    可是,依然不舒服。
    等宣延帝离开后,其他人陆陆续续站起,赵唐也跟着起身。
    他沉了口气,肃容看向殿门。
    虽然宣延帝喜怒无常,但是在刚才某一个瞬间,赵唐真的能够明显的感觉得到宣延帝身上散出的杀意。
    相信不仅是他,在场的这些将军们也都能感觉得到。
    皇上,是想要杀了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