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所说的,是这些时间以来,詹九爷一直有所思虑的。
    但村民就这素质了,他不知如何改变。
    支长乐端着茶水走来,不客气的放在一旁的八仙桌上,一副他们爱喝不喝的模样。
    “枉你们自称将军,”支长乐冷巴巴说道,“军纪没有,军法没有,治上无能,管下无方。而兵马相争,首看将勇,你们?院子里那口不装水的缸你们都搬不动!”
    莫五爷气急,一张脸通红:“这,这与你这村外人何干?”
    支长乐切了声:“你们得庆幸自己躲在这山坳里,但哪日上面的谁一个心情不好,往这边打来,我看你们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明日一早我们就走,”老佟在门口说道,“所以用不着你们赶人了,赶紧回吧,我们得早点休息。”
    “别呀!”林双兰起身,“阿梨姑娘,要不留下吧。”
    “林丫头!”莫五爷叫道。
    “林姑娘回去吧,”夏昭衣说道,“天色已晚,我们是该休息了。”
    “可是……”
    夏昭衣垂首收拾书册。
    林双兰有几分失落,只好点头:“嗯。”
    从庭院出来,河流潺潺,静谧清雅,抬头可见村子另一边的灯火点点。
    几位在村子里久居人上的老爷面色皆不好看。
    对方摆出不想留,且瞧不上他们的样子,反而让几他们这几来赶人的脸上无光。
    “不知哪里来的丫头,没见过这样的。”莫五爷说道。
    “阿梨姑娘不是挺好的。”林双兰生气道。
    “粗鲁野蛮,直接把人给踹下了水,你可不要学她!”莫五爷说道。
    “好笑,”林双兰说道,“还粗鲁野蛮呢,咱们村里面随便喊一个姑娘出来跟阿梨姑娘比一比,哪个有她斯文清秀呀?”
    “这倒是的,”詹八爷认同,“阿梨姑娘温雅秀致,别说我们村,放到大城镇我看也没几个人比得上。”
    詹七爷朝一旁看去,瞧见詹九爷眉头紧锁的模样,说道:“伯青,你在想什么?”
    詹九爷摇了摇头。
    “伯青,你有心事?”詹八爷问。
    安静一阵,詹九爷沉了口气,说道:“你们先回吧,我再去找这个阿梨姑娘。”
    “还找她?”莫五爷下意识说道。
    “嗯,”詹九爷摆摆手,“你们回吧。”
    说完,不等他们说话,转身回去小院。
    夏昭衣已回屋,老佟和支长乐趁着等热水的功夫,在厅堂里看地图。
    厅堂的门敞着,晚风徐徐吹入,带着夏日独有的凉爽,拂过农村厅堂里的桌椅板凳。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支长乐抬头看去,詹九爷垂首迈上台阶,也抬头,朝他们看来。
    “还真来了啊。”支长乐说道。
    “怎么?”詹九爷说道,“听你话中意思,知道我要来?”
    “那你来干什么?”
    詹九爷沉了口气,忽的抬手揖礼:“劳烦帮我唤一声,我有事求见阿梨姑娘。”
    “我去吧。”老佟懒洋洋地起身。
    詹九爷看着他离开,再看回支长乐。
    “坐呗,”支长乐招呼,“阿梨还没睡。”
    而后他起身去泡茶。
    詹九爷望了圈,在门口附近的一张竹板凳上坐下。
    满院清和,老佟和支长乐的脚步声听来,更显清寂。
    詹九爷若有所思地摸着胡子,看这两个大汉的言行举止,似乎真料到他会回头。
    支长乐所泡茶叶,是住在这里的老人夫妇留下的。
    青香山盛产茶叶,青香白芽和青香银针一度作为贡茶,茶香是出了名的绝,远近闻名。
    但支长乐这茶,将青香白芽的香气泡得混杂,清甜是有,但是太乱,寻常人喝不出其中粗细,对于自小品茶长大的詹九爷而言,属实觉得糟蹋。
    说这阿梨姑娘温雅秀致,身边人却连茶都不会泡?
    夏昭衣进来时,便看到詹九爷望着袅袅茶烟出神。
    余光看到少女进来,詹九爷抬起头,起身说道:“阿梨姑娘。”
    “詹九爷好。”夏昭衣说道。
    詹九爷看着她过去坐下。
    少女仍是白日那身天青色裙衫,脚步太过轻盈,裙摆款款,若水漫荡而开。
    此等气质风华,绝不是寻常之物。
    詹九爷忽觉,简素厅堂似都不简陋了,她成了屋中最雅最明丽的景。
    “打搅阿梨姑娘歇息了,”詹九爷走去说道,“阿梨姑娘,你今日一来便道出詹家与莫家的来历,对于青香村,你可是多留了心眼的?”
    “这倒不是,”夏昭衣摇头,“诸侯多子嗣,散枝于天下,青香村有安顺侯爷和崇俊公之后,附近的城县村庄,也有淮亦公和宣宪王的后人。”
    詹九爷一顿:“你的意思是,只是凑巧?”
    “确实为凑巧,我见你们在村中颇有地位,故而一问,只是随口。”
    “……”
    安静半响,詹九爷拢眉:“不,我还是不太信,若是依你所言,那么这些附近的诸侯子嗣,你都了解?还是恰好只了解詹家与莫家?”
    “都了解不敢当,但的确知道不少,詹九爷多份心眼和警惕是好,但在我眼里,你们真无特殊之处。”
    少女的声音清脆好听,语声始终没有波澜,詹九爷听着,眉心越锁越紧。
    “那么,我考考姑娘?”詹九爷说道。
    “考吧,”夏昭衣说道,“但这种自证极其荒诞,希望事后可得詹九爷一句道歉。”
    “这是必然。”
    从信是游州最古老也最大的城池之一,大量与农耕神话有关的典故,皆起源于从信。
    文明发源之地,往往伴有大量诸侯王孙的诞生,只是日月轮替,嫡系一脉都尚未可能保全祖上富贵,不提旁支。
    詹九爷这一支,并非从信本土王公,而是前朝天宁年间北迁至此,是詹氏后人的旁系血脉。
    让詹九爷自己去寻百年前的同支,詹九爷还得去翻族谱。
    但现在,眼前少女全都道出。
    她甚至能说得更多。
    她用始终平淡的语气,安静说着三百年来,从信几大世家氏族的兴亡,从信历代官员变迁,郡府制度演变,城乡变革建设,甚至还能说出从信几条官道始于何年开建,竣工于何时。
    开口说要考对方的詹九爷,目瞪口呆,再说不出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