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简单洗漱,上床入梦。
    隔日卯时不到她便起来了,后院,师父正在打木桩,顾老宗主在扎马步。
    看到两个老人比她勤快这么多,夏昭衣有些不好意思,过去意思意思也压会儿腿。
    老者打完几套连招,停下擦汗,道:“你昨夜睡前塞入我门缝下的纸条,你可想好了?”
    夏昭衣眨巴了下眼睛,乌黑雪亮的眸子朝老者看去:“这……还得想?”
    “你希望为师立法,可你需知,让她们活得敞亮,这极为艰难,沉重且缓慢。你在竭力为她们寻一条路,可她们是女人,且还是深受宫廷等级所荼毒的女人,对于她们而言,任何利好之策皆与普世的礼教相悖,与传统世俗背道。若真让为师执笔,她们已活过的一生将被我彻底否定,等同于打碎重塑。而为师,写不来那种过渡之策,我自捡到你的字条后至今一直在思考,想了这许久,都想不出。因为任何过渡之策,也皆是在吃人,不过是吃全身和吃一只手的区别。”
    夏昭衣沉默了。
    老者继续道:“徒儿,你该去旧官员中挑一个略开明的人来写。”
    “……好吧,”夏昭衣道,“不过师父,你也可以执笔书你所想,有别人在那过渡了,过渡完,不就轮到你了吗?”
    老者想了想,点头:“也可,不过现在,你说说风清昂的事吧。”
    夏昭衣看了眼天色,还能偷会儿闲,道:“除了风清昂,还有一事,我说出来你可不要惊讶。”
    “何事?”
    “那拂光清和册,”夏昭衣一笑,带着几分狡黠,“据说一共有九幅,我手中意外得了一幅,名叫仗剑星河。”
    她将前后简略一说,而后,才去说那风清昂给她的信。
    在说这些时,她完全没有避让就在地窖里的全九维,全九维早就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了,在下面高高竖起耳朵。
    越听下去,全九维越觉得害怕。
    他们丝毫不在意他听没听到,极大可能,他永远都出不去了。
    尤其是,少女最后还提到了一个人名,郭云哲。
    她平静地说着对方的遭遇,却惊起全九维一身的冷汗,似乎绑着他双手的绳索都更紧了数寸。
    在她说话时,老者和顾老宗主都没有打断。
    听到郭云哲的遭遇,老者眉心轻皱,最后道:“是个可怜人。”
    夏昭衣心绪变沉,很低地道:“沉双城与郭云哲为知交好友,因为此事,他极其痛恨醉鹿郭氏,这恨,后来转至到了沉冽身上。”
    “荒谬,”老者说道,“关沉冽什么事。”
    想到那日的衡香水畔,夏昭衣就生气,道:“就是说,荒谬。”
    说着,夏昭衣又看一眼天色,皱眉道:“师父,我该去忙了。”
    “去吧,”老者道,“照顾好自己,勿太劳累。”
    “嗯。”
    待她离开,顾老宗主走到老者身边,叹息道:“勿太劳累,勿太劳累,话虽如此,但旧朝才推,新制尹始,这小丫头,是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旧制洪流,难啊。”
    老者沉声道:“难倒是不难,她有着史无前例的天时地利与人和,累却是真的。”
    “怎会不难?”
    老者望了望天,道:“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世间日日一新,每日都在朝前,这往前迈去的脚步,无人能挡。我徒儿不过是在后面推着这脚步迈得更大更快罢了。”
    说着,老者回身准备进屋洗澡,留下声音:“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毫无悬念。悬念,只来自于那些没用的鸡,在那互相啄来又啄去。”
    夏昭衣出门时,便见满街的衙役在张贴告示,正是造籍新策。
    同时,巡守卫们也当真拿着锣鼓,一路路敲来。
    还有各路信骑兵经过,要将这造籍新策送去李乾治下的州省。
    籍册若好,接下去,她就要拿土地开刀了。
    但也……不急。
    土地之争,乃千古之疮,她有得是耐心。
    现在要做得,就是尽快挑选人才,选出可以为她所用的。
    师父一席话,又让她受益颇多。
    所要挑选的,未必便一定与她志同道合,过渡者、摆渡者,也非常重要。
    因着酒气的作用,沉冽一直到午后才醒。
    夏日浓烈的日头当空,万物明朗光彩,蝉鸣叫出一后巷的生气,鸟儿扑翅而过,从这个树梢,跳到那个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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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等后厨煮面的功夫,沉冽立在后院檐廊下,看着茶楼一个伙计在忙活园中菜蔬。
    后院太大,故而种了些菜,兴荣整齐,长得极好,他看着看着,耳廓微动,听到前堂传来的声音,转过头去。
    恰好一个暗卫急匆匆跑来:“少爷,少爷!阿梨姑娘的师父来了!”
    沉冽一愣,泰山崩于前都可以面不改色的他,俊容破天荒地出现了几分错愕和措手不及。
    很快,沉冽回过神来,低声问:“阿梨,可一并来了?”
    “没呢,听说阿梨姑娘去御街了。”
    “……”
    安静了阵,沉冽道:“走吧,去前堂。”
    一路过去,沉冽一路忐忑。
    他知道必然要和她师父见上一面,但所设想得,至少她会在场。
    都怪昨日喝酒误事,若知道她会经过玉明酒楼,那在回去的马车上,他该好好“请教”下,怎样和她师父沟通交流。
    几盏酒下喉,东南找不着西北,黑白能看出七彩。
    而现在也不怪他如此局促,谁让他和长辈的关系一直不友好,还是互翻白眼、互动刀子的那种不友好。他着实没有与长辈相处的经验。
    到前堂,伙计正在为老者顾老宗主上茶。
    二人听闻动静转过头看来,顾老宗主的白眉一下子扬起,目光大亮。
    老者也与他多年未见,当年沉冽便拔高,眼下更又高了不少,四肢修长,双臂有力,背嵴却又挺拔高挑,几分单薄,在这一身墨衣的加持下,他的腰身显得极瘦。一看便是一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壮实体魄。
    和老者打量身材不同,顾老宗主完全被他这张脸所吸引,在将沉冽看得快站不住了的时候,顾老宗主终于移开视线看向老者,忍不住低声道:“如此清正玉质的绝世之貌,难怪啊,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