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外间的吵闹,东宫尤为安静。
    李晖将百花酒送进明德殿的时候,秦昭正在长案后面练字,随着脚步靠近,他看清了案牍上的字迹。
    案牍上摆着一张尤为长的画卷,秦昭临摹上面的几行诗词,细细去看,略有些稚气。
    李晖略有几分熟悉,再看画上的女童,扎着双丫髻,粉粉嫩嫩,尤为可爱。
    细细去看,同周云棠有几分相似,但周云棠幼时都是穿着袍服,几乎没有这类的打扮。
    酒搁在案上,他谨慎道:“殿下,这是侯府送来的百花酒。”
    秦昭抬眸,酒坛上歪歪扭扭写了三字,百花酒。
    周云棠的字是他手把手出来的,绝对不会写成这副螃蟹横爬的样子,但酒应该是周云棠酿出来的。
    百花、百花……
    秦昭琢磨不透周云棠的心思,但这个时候还需细细去猜。
    周云棠心思浅,不像其他姑娘般有着弯弯绕的心思,大部分的时候想的多是朝堂上的事,这个时候送来百花酒……
    难不成朝堂上有什么花让他去采?
    秦昭想不透,拿眼看着李晖。
    李晖一个激灵,“臣也不明周姑娘的意思,但西夏小王的心思昭然若揭,说是战场一见倾心,如今知晓她是女子就想娶回去,年年纳贡岁岁来朝。诚意很足,听闻陛下都有些动心了。”
    “陛下动心?”秦昭勾了勾唇角,周云棠是唯一能制衡宣平侯的人,她若嫁去西夏,宣平侯十之八九就会跟着反了。
    他不信陛下不会想到这里。
    如今之计,就是抢在西夏之前给周云棠定亲。
    “走,去崇政殿。”秦昭丢了羊毫笔,大步朝着殿外走去。
    李晖急了,“殿下,你还未曾解禁,不能出去……”
    ****
    秦昭到了崇政殿的时候,秦暄也在殿外候着,兄弟二人碰巧在一起。
    秦暄依旧是一副谨慎的模样,朝着太子揖礼问安,秦昭却不看他,望着浮云开口:“你还想着周云棠?”
    “臣弟与周云棠从小长到大,也可算青梅竹马。”秦暄避而不答,只说起小时候的事情。
    崇政殿外不时有朝臣路过,宫女小厮更是无数,时不时地还会看着两人一眼,但兄弟二人极为镇定。
    秦暄态度谨慎,对太子依旧保持着旧日的尊敬与亲切,但秦昭不同,看都不看他一眼,态度极为不耐。
    殿门开启后,内侍长走了出来,见到太子后立即换了一副容色,笑吟吟道:“陛下正令臣找太子殿下,不想您竟自己来了。”
    秦昭不理会他的谄媚,径直进入大殿,秦暄欲跟上,内侍长拦住他,皮笑肉不笑地朝着他言道:“四皇子稍微等等。”
    秦暄颔首,两腮崩得紧紧地,眼神却是无波无澜。
    不知等了多久,太黑的时候都没有见到太子出来,丹犀前宫人掌灯,一排璀璨的宫灯点了起来,亮如白昼。
    等到宫门快要下钥,也不见人,秦暄没有办法只得先出宫。
    出了宫以后,打马直走,在宣平侯府门前停下。
    ****
    元蘅辞也酿了坛酒,与周云棠的不同就是酒中果子多,入口甘甜,就像是蜜糖水。
    周云棠讨要了几杯刚喝下肚,湄月就来传话,两人都是一怔,周云棠更是凝望着杯中果酒,清澈的酒液倒映着她一双波澜不起的眸子,半晌后,她拒绝道:“时辰不早了,请殿下回去。”
    湄月应了一声,周云棠扬首就杯中酒饮尽,这么多时日以来,她怎会看不清秦暄的心思。
    然而,都是不可能的。
    “阿棠,你性子淡泊,或许四皇子是不错的人选。”元蘅辞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却连看周云棠的勇气都没有。
    她与秦暄之间还有一笔交易呢,可惜了,她不能为太子说话。
    周云棠痴痴一笑,“我并非淡泊,而是懒得去争。阿辞,他若不在乎你,争来无用,他是注定不平凡的一生,可我心中太小,放不下那么多。他若收了那坛百花酒,我就当真嫁去西夏。”
    百花被同时放置在一处,可不就是一个最大的诱惑。
    “倒有几分道理。”元蘅辞良久长叹,想起一事就推了推周云棠的胳膊:“你上次说给我牵红线,牵的是谁?”
    周云棠握着酒杯,托腮凝视着虚空,妩媚的眉眼涌动着几分岁月静好,“我忘了、呀,想起来了,凌云。”
    “凌云?”元蘅辞眉头舒展,想起军人挺拔的姿态后便笑道:“你眼光不错。”
    “不错,我的眼光就没差过。”周云棠胡乱守说着,却发现面前的元蘅辞有着重影,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酒有后劲?”
    “好像有那么一点,多半配料放错了……”
    后面的话,周云棠就听不进去了,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朦胧的意识里有人解开自己的衣襟,是曾经熟悉的味道,她努力睁开眼睛,那人的面容却变得浑浊不清。
    她轻轻咬着嘴唇,燥热让她不安,放在被下的腿也踢了出来,感到一阵凉快后又觉得热,摸索着被子,半晌后摸到一双手。
    那双手沿着她的眉眼一路向下,停在了锁骨处,一阵热气袭来,她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秦昭。
    那双手停顿下来,接着,唇角一热,她感觉透不过气来。
    ****
    天亮的时候,周云棠揉着疼痛的额头,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几上的酒坛。
    歪歪扭扭百花酒三个字是她拿左手写的,清早就被秦昭送回来了?
    她翻过身子,感觉一阵疲惫,合眼又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午时,元蘅辞坐在一侧绣着香囊,听到声音就转了身,“你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周云棠迷惑一阵,脑海里还有几分印象,尤其是翻来覆去的感觉,下意识就坐了起来,“太子昨夜来过?”
    “你不知道?”元蘅辞惊讶地看着她,目露无奈,“太子今晨才走的,昨夜是我对不起你,许久不酿酒了,我竟将配方弄错了,罪过、罪过,阿棠莫气。”
    “他、他怎么进来的?”周云棠捂着脸颊,她记得侯府守卫是凌云安排的,“难不成凌云他让太子进来的?”
    元蘅辞默默落了一针,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如果真是凌云,那便是人之常情。
    周云棠浑身没劲,连生气都没有力气,也遑论与旁人计较。
    躺到黄昏时分才磨磨蹭蹭起来,非她所愿,是侯爷来请她。
    ****
    侯府厅堂里坐着一位俊秀的青年,十八九岁,眼内一片深渊。
    “师父说将您长女给徒弟的,怎地几月不见您就反悔了?”
    西夏王比萨顶着自己堂弟的名字冒险来到长安城,此时正与自己的师父宣平侯清算。
    但他刚说完,外间婢女就响起了通报的声音,“姑娘来了。”
    周云棠的身形进入眼帘,比萨凝视着她,目光中露出几分好奇,一侧的师父轻轻咳嗽两声,“闭上你的眼睛。”
    比萨冷笑,“这是你给的诚意?”
    宣平侯扶额,一个两个都不省心,秦昭不是个东西,这个西夏王更是个狗东西,亏得是他教出来的。
    说出去丢人。
    厅内气氛剑拔弩张,周云棠感觉几分危险,下意识朝着父亲那头走了两步。
    比萨站起身,先按着长安的礼节给她见礼:“师妹见我怎地苦着一张脸?”
    周云棠眉眼一拧,这是父亲的徒弟西夏王比萨?
    第96章 九十六 赐婚
    比萨是老国主最年幼的儿子, 也是众人中能力最差,根基最弱的一人,出乎意料的是他夺得了皇位, 快速地将那些兄长在短时间内都除去。
    心思可见了得。
    周云棠抬眸打量他一眼,相貌清秀, 也算端正,眉宇间并无戾气,就像是寻常的世家子弟。
    她疑惑, 比萨先道:“我母亲与你一般都是大乾人,而我的相貌随了母亲。”
    西夏国主竟有大乾的血脉,当真是不可思议。周云棠敛下震惊, 微微展颜,“国主当知父亲的话已然不算数了。”
    “为何, 我哪里不好吗?”比萨疑惑,眼中却是一片阴霾。
    周云棠看了一眼父亲,淡笑道:“各为其主, 父亲帮您的已然很多, 亦或许您与他是各取所需,但他已回长安,便不是西夏的人。再多的承诺都将随他回归而变得不作数。”
    比萨定睛去望眼前的少女,沉静从容, 与她的妩媚娇艳美貌有些不符,他略定了定,才道:“你喜欢这里,可你的父亲不喜欢。”
    “不,这里有我喜欢的人。”周云棠很平静,比萨似乎与传闻中嗜血不同, “我与父亲不同,无甚家国大的想法,有一地存身就可。倒是国主来此是为了见识长安风情吗?”
    窥探情报是谈不上的,但知一事,比萨来此应不是为了带她走。
    “你、太聪明了不好。”比萨说着流利的大乾话,扫了一眼许久不说话的师父,面色幽暗。师父是他的救命恩人,西夏看不起大乾,同样也不会喜欢有大乾一半血脉的他。
    那年大雪,银装素裹,天地一色,他被赶出宫,几无去处,是师父救了他。教他武功,托他得了一番新造化。
    同样,师父的能力超越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但他心思不在西夏,因此,他只能通过眼前少女将师父留在西夏。
    宣化没有师父,就会沦为西夏之城,还有西凉,同样如此。
    “我不聪明,若是聪明就不会将自己逼到决境。”周云棠双眸深邃,眉眼冰冷。
    “是吗?”比萨放肆地望着对方,从头至脚,没有错过她的完美,紧接着就发现一件事,对方不喜他,甚至有些讨厌。他觉得有些奇怪,“是不是我的求娶给你带来了麻烦?”
    “不算麻烦,只是希望您速离开这里,免得身份暴露会有杀身之祸?”周云棠好心提醒。
    “不会,就算我身份暴露,师父也会帮我的。”比萨成竹在胸,并没有因为周云棠的话而有半分动容,深眸反而染了几分笑意,好奇道:“我觉得你很有趣,更好奇那个太子是什么模样,竟让你这么喜欢。”
    周云棠皱眉,下意识看向父亲,后者睨了一眼比萨:“别胡言乱语。”
    “我去见见太子,至于师父,您考虑考虑可要随我回西夏。您若回去,徒儿尊您为父,气一气那些老东西。”比萨神色轻松,整理下自己的衣襟后走到周云棠面前,低声道:“你去了西夏,我保证让你余生无忧,在这里听说你要与许多姑娘抢一个男人,累不累?”
    语气轻蔑。
    周云棠不甘示弱,反讥道:“难不成您会一辈子只娶一人?”
    “你如果去了,我会考虑。毕竟在国家面前,女子不过都是稳定政权的,我娶谁都一样。”比萨轻笑一声潇洒离开。